倾城挠挠头，没想到事态的发展越来越不受控制：“你们江南四大家之间的关系这么不好吗，你好歹也是白家少主，谢家主竟能对你的死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？”
“只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，没有证据，矢口否认便是，谢家如今势力庞大，又得不少武林门派攀附，恐怕就算是白家也不敢同他撕破颜面——”白竹衣停顿片刻，叹了口气，“但若是将我们放出永州，就凭谢坤昨日险些将我置于死地之举，谢家反而容易被抓住把柄，不止多年积攒下的好名声一朝湮灭，还有可能遭到江湖中其他名门正派的一致讨伐。说到底，只有死人才能永远闭嘴。”
倾城很是不能理解这种强盗逻辑：“我没听懂，谢坤做错了事，让他一人承担便是，难道活生生的人命还没有家族的把柄重要吗？”
白竹衣看着她，眉眼皆擒笑意，声音极低地说道：“这些事你不需要懂，你本就与我们是不同的人。”
倾城一时没听清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“没什么。”白竹衣掩唇咳嗽两声，方才使力拖动那位身强体壮的成年男子，又说了许多话，胸口一时血气上涌，又被他强行压下，“现下当务之急，是想个办法离开永州。只要离了谢家的大本营，他们便不敢如此大张旗鼓。”
“可是城门处守着人，你身上有伤，不好硬闯。”倾城悄悄蹲在巷子口观望，“三清堂暂时也不能回去了，谢家人一定会紧盯那里，我们须得找个落脚之处。”她心中还很担忧白竹衣的身体，虽然从三清堂带了不少药出来，可若是他们起了冲突，难保白竹衣会忍不住拔剑。
白竹衣朝巷外的街道上望了望，心中也明白，自己的身体状况已很难支撑着再与谢坤抗衡，只能想办法智取。
两人在街巷中小心穿梭，时刻提防着满街的谢家弟子，东躲西藏翻入一处小院。院子的主人似乎并不在家，倾城来回打探一番，才蹑手蹑脚溜进这家人的卧室，翻出两套不大起眼的粗布衣裳，并随手留下一些碎银。
“屋里没人，就这吧。”两人藏身于柴房中，换好衣服，未来几日里准备努力做个不起眼的人。
倾城用头巾将一头乌发绾起，颇为新鲜地指着自己问：“我现在是不是像个朴实的普通百姓？”
白竹衣被她可爱的模样逗笑了，伸出手抹了一把灰尘到她脸上，将她漂亮的脸蛋涂成了花猫：“这样才像。”
倾城也抬起满是灰尘的双手，像个恶霸般“嘿嘿”笑着逼近白竹衣，白竹衣立刻垂下头开始咳嗽，瘦削的肩头随着咳嗽声剧烈地耸动。
“你怎么了？”倾城立马收回手，关切问道，“胸口又疼了？”
白竹衣咳着咳着没憋住，闷声笑了起来。
倾城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他给骗了，还待发作，又觉得白竹衣那骗人的模样十分新鲜，不由得俯下身子跟着他一同笑出声：“白竹衣，我发现你最近越发像个人了。”
白竹衣奇道：“这话怎么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话？”
“第一次见你时我就觉得，你不像个人，像个在庙里供奉的泥塑神仙。”倾城干脆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，“看起来是个神仙的模样，但其实浑身上下都是泥做的，是假的。”
白竹衣听她如此评价自己，摸摸鼻子没有说话。
“后来呀，你提着剑一路杀上清凉寨，总算是剥了这层泥，露出里面藏着的修罗面孔。”倾城没管他的反应，继续说，“可是不论是神仙还是修罗，这都不是个人样。后来跟你一同经历了这么多事，我算是明白了，你是为家族成为神仙，为母亲成为修罗，可你自己呢？”
白竹衣被她问得一愣：“我自己？”
倾城偏过头，神情颇为认真地问他：“你为你自己成为什么了呢？”
自母亲失踪，他的心便只装得下这一件事情。后来成为白家少主，又被师父寄予了振兴家族的厚望。这十五年，他的确如倾城所说，几乎都在为他人而活。
那我自己呢？
倾城继续道：“近来你变得有些不同──会喜会忧，会厌会疼，不像神仙和修罗，更加……对，更加像个鲜活的人了。”
白竹衣忽而抬起头直愣愣盯着她看，也不说话。倾城被他盯得心里发毛，不由打了个哆嗦，问他：“我是哪里说错了吗？”
“你说得没错。”白竹衣道，“我只是忽然想明白，该怎么做人了。”
人与神魔不同，通七情，有六欲。从前十五年，他总是在强迫自己：为了有能力调查母亲的下落，强迫自己日夜勤奋苦练，不知疲倦，不畏寒暑；为了成为合格的白家少主，强迫自己戴上所谓的君子面具，抛弃旧怨，恪守家规。喜不能至眼底，忧都带着些虚情假意，即使心中厌恶也不袒露分毫，就算彻骨之痛也能强忍下来。
白竹衣的目光仍在倾城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逡巡。
但人就是人，如何做得了神魔？像神像魔，只是还没遇到那个能令你妄动七情六欲的人罢了。
白竹衣心神甫定，深吸一口气，终于下定决心开口：“倾城，我……”
倾城一把捂住了他的嘴。
白竹衣眨眨眼，不明所以。
“有人来了。”倾城低声向他解释。
只听院中“嘎拉”一声，有人推门进来──大概是此间主人，他并没有在柴房处停留，径直朝房中走去。
白竹衣的鼻息富有节奏地在倾城的手心吹拂，她方才一时情急还未发觉，此时回过神来，只觉得自己这动作十分暧昧，受惊一般将手缩回，颇为尴尬地自言自语：“原来是这家的主人，我还以为是谢坤他们又找来了。”
白竹衣垂下头，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已尽数泄去，只得干巴巴回应她：“是啊。”
倾城想起他说到一半的话，问：“你方才叫我，是想要说什么？”
白竹衣只能摇头不语。
这姑娘，有时候心思七窍玲珑，总能点破他内心魔障；有时候又迟钝得令人发指，让人摸不清她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。
罢了，还是再过一些时日吧。他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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